【俞亮时光】俞亮！回家啦！
全文8k+，写写亮光的几十年后，私以为不虐
毕竟他们也要面对，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
感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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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老师，又买鱼去啦！”
“哎！”时光左手拎着个小塑料袋儿，里头游着两尾橘红色的小金鱼，缓步走到与他打招呼的人旁边，右手拄着拐站定，眯着眼观察半晌，随即摇摇头，拎起手里的拐杖轻轻叩了下地面。
“又急着打吃，这毛病怎么你下了四十多年也改不了！之前我教你那步跳都忘到家了！”
那人定睛看了看棋盘，随即呵呵笑起来：“哎呀，老了老了，算不过咯！”
“你老什么！”时光嗤了一声，“你还有我老？”
“您是老当益壮，我这是老眼昏花啦！”
“得！你跟这儿下吧，我回去啦！”
“是怕回去晚了又被俞老师念叨吧！”
时光笑笑，没答话，慢悠悠往家走。
袋子里的鱼儿摆了摆尾巴，窜得欢快。
俞亮和时光自拿下北斗杯冠军后便被国家队注意到了，没过几年二人先后进了集训队，家从方圆搬去了北京，他俩也从对手、好友、知己，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了相濡以沫的爱人。
时光年过三十之后收了个小徒弟，是那年全国围棋定段赛的第一名，十二场全胜，比俞亮当年定段还多赢一场。
“那不还是因为要跟你师傅下棋。”俞亮拎起一枚白子，“打吃，你仔细着点儿。”
“长。”时光的黑子紧随其后，“小俞老师，你说咱俩下棋也有二十几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一副遇到围棋就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除了围棋你说你还喜欢啥？”
“你啊。”
白子敲击紫檀木棋盘的清脆声音，伴随着俞亮低沉的说话声一起响在耳畔，愣是让心态早不似年轻那般不稳的时光九段狠狠动了下心弦，几丝红晕悄悄爬上时光的耳根，熨贴得滚烫。
这人，怎么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撩人还不自知！
行至中盘，胜负早已分明，时光爽快地投子认输，然后就抱着靠枕窝在沙发上眼巴巴看着俞亮，等他做饭投喂自己。
时长老这小徒弟名叫路遥，棋风干脆利落、杀伐果决，颇有些俞亮当年下棋时候的意味，但有那么几手又着实有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时光看了他几局定段时候下的棋，挺有兴趣，正好跟新初段的棋局分到这小孩，倒是下得酣畅淋漓。
路遥挺有天分，人又刻苦，而且一直把时光当成自己的榜样。
“有意思，现在下围棋的小朋友，榜样应该都是你们俞老师啊！”时光出了幽玄棋室，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外不远处等着他的俞亮，路遥跟在时光后面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给俞亮鞠了个躬：“俞老师好！”
俞亮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时光摇着手里的折扇，拍了拍俞亮的肩膀说：“这小子说我是他榜样来着，嘿嘿，小俞老师，我也有粉丝啦！”
“知道了。”俞亮的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替爱人整了整西装的领子，“你一直都招人喜欢。”
“路遥，现在的年轻棋手，榜样大多是俞亮吧，毕竟跟他比，我的棋还是更冒险一点儿。”
路遥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俞亮，清了清嗓子说：“因为我学棋的时候，老师说风格太过沉稳、灵气不足，所以...所以一直有钻研时老师的棋谱。”
“这样儿啊。”时光点了点头，“你之前说想跟我学棋来着？”
“可以吗？”年轻人的眼神亮了一下。
“等你进了青训队，我就收你为徒。”
俞亮和时光没有自己的孩子，俞亮也没给自己收个徒弟，于是两人年过半百之后，家里有些琐事儿，还是要麻烦时光这个小徒弟，路遥是个聪明人，从不过问自己师傅和俞亮老师的私事儿，日子便也就这么过下去，如流水潺潺，倒没什么浪花儿。
时光哼着歌儿按了指纹，拉开门后大大咧咧地对着屋里喊道：“老俞！老俞！我回来啦！”
“听见了。”俞亮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买个金鱼这么半天，又跑哪儿下棋去了？”
“没下。”时光慢悠悠晃到养着鱼的小铜盆旁边，轻轻把手里的塑料袋浸在水里，“楼下看见路遥和人下棋，说了他几句，这小子跟我拜师四十几年了，下棋还是逃不开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儿。”
俞亮笑着摇摇头：“人家好歹也是不到二十五就升了九段，又是当了国家队教练的人，也就你这老头子整天数落人家。”
“国家队教练怎么了，谁没当过啊！”时光从小铜盆旁边直起身，突然感觉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一下，俞亮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着急地走过来握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头晕？”
“哎，没事儿。”时光拍了拍他的手，“估计是早上没吃多少，这一弯腰再起身，有点儿迷糊。”
“你啊...”俞亮叹了口气，“七八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懂得照顾自己，有没有自理能力啊？”
“说啥呢你。”时光轻轻拍了下俞亮的背，然后拧起鼻子闻了闻，“俞亮，家里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
“坏了，我这炖着汤呢！”
吃午饭的时候时光还是觉得不大对，第二波头晕来得比第一波更猛烈些，他微微晃了晃头，然后猛地握住了俞亮的手。
“俞亮，我可能真有点不对劲。”
说完这句话，人就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时光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俞亮坐在他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
“醒了？”俞亮见时光睁了眼睛，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还晕吗？”
“我这是...怎么了？”
“高血压。”俞亮拍了拍时光的手，“你吓死我了，吃着饭呢说晕就晕，我就赶紧打电话叫了路遥，好在没什么大事儿，路遥去跟着医生开药了，一会儿等你休息好，咱们就能回家了啊。”
“好。”时光点点头，看着自己相伴一生的人，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在爷爷家的阁楼里，他俩下着那盘九岁没下完的棋时，皱眉思考的俞亮，时光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揉了揉俞亮的眉心，“别皱眉啦，我说你一天怎么老愁眉不展呢！”
“你能不能正经点？”俞亮像是也想起了从前下棋那会儿，叹了口气，“你啊，对你的身体重视点儿，行不行？”
“答应你。”时光握了握俞亮的手，“说好陪你下一辈子的棋，我时长老一言既出，决不食言。”
岁数大了，有个高血压什么的，在时光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于是出了院之后，拿过无数世界冠军的时光九段仍然秉持着自己老当益壮的生活节奏，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这可不行，同样拿过无数世界冠军的俞亮九段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能由着时光这么折腾。
于是每天负责做饭的老俞老师跟自己相濡以沫大半辈子的爱人定了个新规矩：以后早饭时光来做。
“不是，我为什么啊！”时光盘着腿坐在床上，赌气地鼓着腮帮子，“我不要，我起不来！”
俞亮不慌不忙地躺在他身边，说这么多年早饭都是我做，你也该让我享受享受不用早起的优待了吧。
然后翻了个身，面对着时光，捏了捏爱人的手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早点睡，时老师。”
时光打着哈欠系着围裙站在灶台旁熬粥的时候，心想早起真是一件反人类的事情。
自己从前怎么没觉得呢？时光拎着勺子慢条斯理地搅和着锅里冒着气泡的粥，发现自己从前都是俞亮做好了早饭叫他来吃的。
哎，俞亮，时光想到陪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就心上发软，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让我遇上了呢。
时光熬好了粥，分装到两个小瓷碗里，又捡了些之前俞亮做好的酱菜，蒸好了包子端上桌，才站在餐厅对着卧室喊俞亮来吃饭。
“老俞！俞亮！吃饭啦！”
没有回答。
时光心下奇怪，一边解围裙一边往卧室走，进门后才发现俞亮还窝在被子里睡觉。
不应该啊，时光想着，这人平常生物钟比闹钟还准，怎么今儿还没起？
“俞亮，俞亮，醒醒，吃饭啦。”时光轻轻拍了拍俞亮，看着后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盯着他看。
“时光，几点了？”
“早饭都做好啦。”时光笑着揉了下俞亮的脸，“你今天怎么睡这么久，快起来吃饭！”
“不知道。”俞亮嘟囔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昨天晚上看棋谱看久了吧。”
“昨晚上咱俩不是差不多时间睡的吗？”时光翻出俞亮的家居外套给他披上，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神秘且认真地凑过去，盯着俞亮的脸。
“我说老俞，你该不会也有高血压吧！”
“说什么呢！”俞亮被他逗笑，“我这坚持锻炼且保持良好作息的身体哪儿像你啊！”
“那可说不准！”时光认认真真地低下头说，“真的，俞亮，身体这事儿可不能大意，要不咱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我好放心。”
“真没事儿。”俞亮拍了拍时光的胳膊，“上次陪你去医院的时候，路遥就拉着我测过血压了，正常的，你放心。”
“真的假的？”时光表示疑惑，“你可别骗我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俞亮笑笑，“好了，吃饭，我都饿了。”
后来几天，时光特意留了个心眼儿观察俞亮，他发现俞亮不仅早上比以往起得晚了些，白天的时候也更嗜睡，有时候看着看着书就会歪在躺椅上睡着，甚至有一天俩人对弈时，时光以为俞亮陷入了长考，心想这一手应该没那么难下，结果抬头发现俞亮捏着棋子闭着眼，显然是睡熟的样子。
人老了，容易累，这本没什么，但俞亮的嗜睡已经到达了一个不正常的频次，时光不免担心起来，况且俞亮自诩平常作息规律、经常锻炼，你要突然说他可能身体有些问题，没准儿这老头儿还得跟你急。
“嗨！我想起来了！”洪河摇着蒲扇一拍大腿，“时长老，你就说棋院关怀退休队员，请我们这些老棋手去医院体检，正好儿我跟灿灿也到了体检的时候，哎哟这孙子孙女儿的天天催着我俩去，还给了好几张体检卡，我们这也用不完，你带上你家老俞，咱一块儿去得了，路遥开车！”
时光抹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遂放下心些笑了笑：“行啊洪少侠，就这么着吧！哎，当心，我这手可不好对付！”
时光这厢跟洪河下完棋，溜达着往回走，到家门口儿的时候正碰见路遥站在那儿敲门。
“时老师，你可回来了！”路遥拎着两包东西，语气有点焦急，“棋院给老棋手发慰问礼，我正好给你和俞老师送过来，可这敲了快十分钟的门了俞老师也没开，他不是在家吗？”
“是啊。”时光眉头一皱，迅速按下指纹锁，一进门就看见俞亮靠在沙发里，眼镜还夹在鼻梁上，手边的书随意摊开，微微打着鼾。
时光走过去，轻轻晃了晃俞亮的身体：“俞亮，俞亮？”
俞亮慢慢转醒，眯起眼看清了人后坐直了身体。
“时光？你回来啦。”
“是。”时光叹了口气，“怎么坐在这儿睡着了？路遥在门口敲了半天门你都没开，他急坏了。”
“哎，我想着你昨天说想喝红豆粥，就把豆翻出来泡着，寻思过会儿再煮，就来沙发上看会儿书，没想到睡着了。”俞亮显得有点局促，语气也低落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说啥呢！”时光安慰地拍了拍俞亮的背，“没事儿啊没事儿。”
“时老师，那我把东西给您放下，我棋院还有点事儿，就先回去了。”路遥放下东西，见俞亮没事也稍稍放下心来。
“行，我送送你。”
时光慢悠悠走到门口，把路遥送出去，临关门的时候回头悄悄瞥了一眼俞亮，后者正提起路遥送来的东西往厨房走，时光转回头，对着路遥缓缓道：“小路，过几天等你休息了，麻烦你送我跟俞亮去趟医院，我想带他做个体检。”
“没问题老师，不麻烦。”路遥点点头，停顿了一下，“您也别太担心，俞老师精神好着呢，不会有事儿。”
时光点点头应下，没再说话，皱起来的眉头仍未完全舒展开。
吃午饭的时候时光跟俞亮说了体检的事儿，说洪河的孙子送了好些体检卡，叫他们一起去体检。
“我跟你说啊俞亮，这人呐，到了一定岁数真就得服老，你看我这不也高血压了，咱俩还是得多注意着点儿，你别像以前似的，我一跟你提身体就别扭，知道你平时注意养生，但咱这也是防患于未然，是吧，嘿嘿！”
俞亮低头喝了口粥，拿起勺子在碗中搅了几圈，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听你的，去吧。”
洪河的孙子送的体检卡是最贵的套餐，一路下来，什么脑CT、胸片、肝功、心脏，从内到外都给查了个遍，几位老人起了个大早赶去，没到中午就结束了体检，医生笑着给四位老人送出门，说下午的时候就可以来领体检结果了。
“俞亮，晚上炖个汤吧，想喝排骨汤！”时光笑嘻嘻地搭着俞亮的肩膀。俞亮笑了笑，说：“好，那路遥先送我回去，你不是还要跟洪河下棋？下完你自己回家啊。”
“知道啦！”时光说，“你先回吧，一会儿洪河的孙子来接我们呢，晚上我顺便把咱俩体检报告都带回去！”
俞亮低下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抬头看向时光，点点头。
“嗯。”
“时长老，你今儿还要跟我下棋？”
“不是。”时光看着俞亮上车后，对着他挥了挥手，才转头看向洪河，“我一会儿拿体检报告，我预感...不太好。”
时光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隔着门都能闻见俞亮炖的排骨汤的香味，两份装着体检报告的袋子安静地跟时光的拐杖靠在一起，无声地宣告它们其中之一拥有着怎样残酷的现实。
医生的话还响在耳畔，脑内肿瘤的体积比较大，周围血管复杂，不好切除，况且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机能都不如年轻人，能不能下得来手术台，都是问题。
时光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心想俞亮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他回想起这一生，俩人自从北斗杯结束后表明心意，这几十年来一直相互扶持，走过了年少轻狂和成熟稳重，直到暮年垂老，无数循环往复的春夏秋冬，都是俞亮陪在自己身旁，他们一起拿下过无数个世界冠军的奖杯，他们一起经历过亲人的离去和朋友的告别，他们一起下棋、一起生活，他们是围棋界的双子星、是众人眼中永远不会分离的存在。
可你现在告诉我，俞亮要比我先走，我接受不了。
我跟俞亮，怎么能分开呢？
时光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心下做了决定。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面对就是了。
可是在指纹锁解开的一瞬间，一声沉闷的响动从屋里传了出来。
俞亮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消毒水的味道涌进鼻腔，俞亮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没什么力气。
时光坐在床边，眼圈红红的。
“你醒啦！”时光起身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俞亮盯着时光看了半天，没说话。
“俞亮？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没什么。”俞亮勾起嘴角，虚弱地笑了笑，“就是觉得，好久没这么看过你了。”
“嗨，你这人...”
“没事儿。”俞亮捏了捏时光的手，“我这不是醒了吗？”
“你别怕，时光。”
医生过来后检查了俞亮的状态，然后看了一眼时光，询问他是在这说还是出去说。
“医生，您在这儿说吧。”俞亮在医生的帮助下坐起身，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现在你脑内的肿瘤情况不太乐观，而且位置不太好，我们在考虑到你的年龄、身体状况等综合因素后，不建议你进行手术摘除，因为风险确实比较大。”
时光一直握着俞亮的手，认真地听着医生讲话。
只是他的手在抖。
“那我大概...还有多长时间？”俞亮反握住时光，沉默了半晌，开口问道。
“其实你目前的身体机能不错，好好休息，配合一些药物，目前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年轻的医生笑了笑，“老人家，要有信心。”
俞亮的单人病房在走廊尽头，图个清静和没人打扰，窗外是医院内部的院区花园，栽着好几排整齐的灌木。
其实知道了病情对俞亮和时光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大影响，只不过是俞亮需要长期住院，时光也基本从家里搬到了医院，有时候会回家给俞亮做点他喜欢吃的东西。
时光的厨艺不及俞亮，却做得一手好的乌冬面。
时光在家里熬好了冬笋汤底，把煮好的面捞出来分装，又把汤倒进保温桶里，拧上盖儿，出门去医院。
他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刚好过来查房，看过俞亮的情况后医生对时光点点头，说俞亮老师尚属稳定，目前没什么大碍。
时光笑着谢过医生，然后把保温桶放在俞亮面前的床桌上。
“吃饭啦！”
俞亮闻见了熟悉的味道，宠溺地叹了口气：“乌冬面吧。”
“对啊。”时光拧开保温桶的盖子，又小心翼翼地把分装出来的面倒进汤汁里，“小俞老师不就喜欢吃我做的乌冬面吗？”
“怎么又叫我小俞老师了？”
“你生病，让着你！”
俞亮的嗜睡愈发严重，好在除了精神不如以往，并无其他病痛缠身，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讲，已算是不浅的福气了。
生病之后的俞亮也不闹人，只是比从前更爱撒娇些了，反倒是时光看着稳重了不少，家里医院两边跑，抽空儿还能到棋院开个讲座，俞亮在医院住着，花费总是不少的，好在两人这么些年也攒下些积蓄。
这天下午，时光去医生办公室照例询问俞亮最近的病况，年轻的医生颇有耐心，时光戴着眼镜儿，找了纸笔，一字一句记下来。医生知道时光和俞亮是围棋国手，自是上了不少心，只是送时光出门时，还是劝了一句。
医生说，按照俞亮现在的身体状况，住院和回家，没什么区别。
时光愣了一下，用了几秒钟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出院的事儿是时光传达、俞亮决定的。
“反正住院也没什么用处，在家里待着也方便。”俞亮说。
回家这天是个初夏的好天气，路遥开着车来接，时光带好了俞亮近半个月需要吃的药，跟医生再三确认过注意事项后，才慢悠悠晃出了医院大门。
“怎么这么久？”俞亮等时光上车后捏了捏他的手背。
时光笑了笑说：“跟医生确认了一些事儿，想给你个惊喜！”
“嗯？”俞亮本来眼皮有些沉重，听到“惊喜”二字后来了兴致，“什么惊喜？”
“俞亮，我们回家看看吧！”
“这不是正在回家吗？”
“回方圆，好不好？”
回方圆的事儿除了路遥，时光只告诉了洪河跟谷雨，谷雨和江雪明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回方圆工作，顺便替俞亮和时光照看着黑白问道，江雪明身体不好，前些年走的时候时光和俞亮也没来得及回来看一眼。
当年俞亮家的老房子还在，时光回来前托人从里到外拾掇了一番，他俩相携着走进门时，俞亮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二人在这儿备赛北斗杯的时候。
“那时候，我在客厅里下网棋，结果你在书房拔了网线去下专辑。”
“可不，那天中午你还说，要给我做排骨盖饭，结果我把排骨吃得只剩一块儿了。”
“你还好意思说。”俞亮轻轻咳了几声，时光有些紧张，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俞亮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咱俩一起点外卖，结果又一起取消了外卖，还吵了一架。”
“时光，真的很谢谢你，陪我下棋。”
“哪一场啊...”时光靠在俞亮身边，笑着勾了勾俞亮的手心。
“不是哪一场。”俞亮反握住时光的手，“是...这一辈子。”
“时光，我想回黑白问道看看，可以吗？”
时光扶着俞亮坐在他从小下棋的位置上，黑白问道里的装潢没怎么变，只是来下棋的人少了许多，谷雨的孙子帮他们开了门儿，说自己就在外间儿坐着，有事儿叫他就好，时光谢过后生，转身拿了块儿擦棋盘的绒布出来，拭去了表面的浮灰。
“我们下棋吧！”
俞亮坐在椅子上笑，并未说出那句九岁时回答时光的话，只是伸出手搁在棋盘上，轻轻点了点右上角小目的位置。
“时光，我们是1997年7月1日相遇的，那时候，你连棋子都不会拿，却连赢了我两盘棋。”
“第二盘，我输得很惨，也哭得很惨，后来我就去了韩国，学了六年棋。”
“可我回来之后，你却说不下棋了，为了和你对局，我跑去下围棋联赛，结果你除了开局很漂亮，后面下得...简直不堪入目。”
“我难过、伤心，我告诉自己，你不过是我犯的一个错，这种错，我不会再犯了。”
“但是你追上来了，你考上了道场，进步飞速，又让我不得不在意你、关注你。”
“再后来，你定了段、签了队，虽然中间因为...因为褚嬴，你半年没下棋，但你的棋力丝毫不减...我们还一起，赢下了北斗杯。”
时光的眼角挂着泪，他胡乱地抹掉，又笑着去看俞亮。
“时光，你看，我都记着呢。”
“知道、知道你记着呢...”时光握着俞亮的手，“小俞老师记性最好了......”
“时光，你就像是个小太阳，你知道吧...”
“小时候，我的人生就像围棋一样，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但是你出现之后，就不一样了。”
“你啊...活泼好动，有时候又任性、喜欢撒娇，跟我的性格截然相反......”
俞亮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被时光握着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时光忍着眼泪坐到俞亮身边，轻轻揽过俞亮的肩膀。
“那你还喜欢我？”
“喜欢啊...”俞亮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笑了笑，“你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把我的世界撞了个天翻地覆，我没想着怎么把你赶出去，反而想着，就这么一直和你闹下去...”
“时光啊，九岁那年起，你就照亮了我全部的人生......”
“毕竟有光的地方，才有亮啊。”
“所以...如果没有你，我要怎么办呢？”
时光偏过头，不让俞亮看见他的眼泪，俞亮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不得已停下缓了一会儿，看见时光在哭，却是没力气帮他擦掉脸上的泪了。
“时光，你别难过啊...”
“我说...要陪你下一辈子的棋，我做到了...”
时光低下头，轻轻吻上俞亮手背上的褶皱，泪水落进皮肤浅浅的痕迹里，他声音颤抖，却坚定如往昔。
“俞亮。”
“嗯...”
“下辈子，你还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俞亮抬起头，费力地睁开双眼，目光认真地描摹过爱人的轮廓，半晌过后，笑着点头。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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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后续】
时光在谷雨孙子的帮助下把俞亮送到了医院，他听着仪器冰冷的声音从断续到连成一片，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像只受伤的兽，孤独地陷入黑暗里。
时光留在了方圆，住在俞亮家的老宅里，两人的合照挂在卧室墙上，俞亮那侧的床头柜上，放着俞亮的照片和戒指。
路遥跟洪河担心他，总会给他打电话。
时光说，没事，我挺好的。
“俞亮答应我了，下辈子，还要和我下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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